木漏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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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所属的本庄医院消化内科里，除我之外还有另两名医生。他们分别担任消化内科的部长与副部长，都是从医经历很长、很厉害的老医生。
　　部长大腹便便笑声豪爽，深得患者们的青睐，所以我把他称作大狸猫医生。副部长则恰恰与部长相反，身姿瘦弱面无血色，不论是连续熬夜工作了三天还是悠闲地休息了三天，都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所以我叫他老狐狸医生。
　　这两位医生操纵内窥镜的技术都十分精湛。大狸猫医生被称为信州的上帝之手，老狐狸医生则凭这一技之长支持着这个小镇的医疗。
　　在极度繁忙的本庄医院消化科里，除我之外竟然只有两个医生。要以这样的战力应付外来、病房、内窥镜检查以及夜间紧急处置这么多工作，这真的是非常乱来。
　　当然医院也在大范围地征招医生，但是大部分医生都不是很愿意来这个地方都市的小医院。就算有人应聘，也会对这里恶劣的工作环境望而却步，大多一下就退缩了。
　　于是乎，陷入医师不足恶循环的这个地方医院，能做的也只是在一年一年地加速着这个死循环而已。
　　就算是我，也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宏大的志向而一直在坚持工作的。勉勉强强支撑着我继续加油的也只有那一丝微弱的使命感而已。
　　因为我原本就被周围当做怪人，那些凡人会退缩的困难倒也坚持了下来，自身也变得更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他人了。不知不觉中，来到这家医院已快五年。
　　「啊，是栗原君……要巡诊吗？」
　　撇下白痴似的次郎，我刚回到内科专用的南3病房大楼，就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在大楼的一角，那位比任何一位患者都面色惨淡的老狐狸医生，正微笑着看着我。他挥着纤弱的手，迈着没有生气的步伐走了过来。
　　「医生，您身体没问题吗？」

[0回]

　　「是的，剩下的我会来处理，医生请偶尔也回家休息下吧。您已经在医院住了整整五天了吧？」
　　「好像是吧……已经那么多天了吗……」
　　颤抖又轻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话、还有那微弱到令人发指的存在感……跟老狐狸医生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是在和驻扎在医院的地缚灵交谈一样。
　　「栗原君真是温柔啊……那，既然如此……今天就听你的话回家吧……」
　　「是啊，请您安心地成佛……不，回家吧。话说回来，部长知道这事吗？」
　　「他的话早就回去了，说是之后的事都交给栗原君你了……今天他好像要瞒着妻子，和女儿两个人一起去喝酒……还特别叮嘱要跟他老婆保密……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是认真还是说笑。顺带一提，大狸猫医生根本没有女儿。
　　目送走摇摇晃晃的老狐狸医生，我走进了病房大楼。
　　患者共有四十人。真是看不到尽头的巡诊。

　　大楼的右手边排列着几个大房间，住着的都是些轻症患者。
　　从肺炎到心律不全，也有胃溃疡和风湿病，病患们的症状五花八门。我呢，在内科中明明应该专攻消化科才是，然而在这个慢性医生不足的地方都市医院里，不用说当然是没办法挑剔的。这跟内科医生一到晚上就变身为急救医是同一个理由。
　　能让医生大声地宣布自己的专攻是消化系统或是循环系统的医院，大概也就只有大学附属医院了吧。对医疗现场来说最重要的，大概只有你是否是个医生而已了。
　　在数个大房间中离我最近的303病房里，住着三名女士。
　　我一走进房间，她们就发出刺耳的声音一齐尖叫了起来，连脸都涨得通红。只见她们相互交换了下视线，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我的发型跟服装，然后好似很满足地点起了头。
　　「医生果然很帅气。」丰科女士说。
　　「连一脸倦容都那么迷人。」明科女士说。
　　「好害羞好害羞。」仓科女士说。
　　……我好像很对她们的胃口。
　　不，冒然这样下结论的话我会很困扰。这三位女士的平均年龄高达六十九岁。三人加起来甚至超过了两百岁。
　　我为这三位糖尿病顽固病患取的绰号分别是丰科、明科、以及仓科。她们住院是为了接受糖尿病的教育治疗。
　　2型糖尿病是一种由不良生活习惯引发的病症，而如果轻视它的话却有可能会演变成致命疾病。举例来说糖尿病有三大并发症：肾病、视网膜病变、以及周围神经病变。糖尿病已经成为日本人需要透析治疗的最大原因，同时也占领了致失明病因榜的第二位。顺便说一句，虽然现在居致失明病因榜榜首的是青光眼，但糖尿病也曾经占据了最高的坐席。
　　所以说控制这些重症并发症不要发作，对糖尿病病患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住院接受饮食和运动指导的意义也在于此。
　　但是这并不是嘴上说说这么容易的。
　　她们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吃和说上。这种情况是那些为了接受指导而入院的患者的常态。
　　要说的话，需要指导的事不外乎两件。
　　不准吃、动起来。
　　以上。
　　但是她们却毫不在意地把我的指示当做耳旁风，每当她们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热情高涨地一起对我品头论足一番。不用说，我就是她们啃饭团跟小点心时的下酒菜。
　　我不由地调笑道：原来我人气如此之高吗？
　　「啊呀，医生真是的。对我们来说只要是个年轻男人谁都可以啦」，她们回答说。
　　……原来如此，这些加起来高寿二百有余的女人们果然不是白活的。
　　我在病例簿上添了一笔。
　　“早期出院”。

　　患者中还有一位胆囊癌病人，名唤安云。
　　那是位七十二岁高龄的老婆婆。她人长得矮矮胖胖的，不论在什么地方遇到她，她都会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向你问好。她温暖的笑脸也使她非常受护士们的欢迎。
　　令人庆幸的是，安云女士现在除了轻微的疼痛以外还没有出现别的症状。治疗过程中虽然也投入了抗癌剂，但副作用还没有显现出来。
　　身体状况不错的时候，安云女士会坐在休息室一角的椅子上，花好几个小时远眺远处北麓山脉的崇山峻岭。据说她很喜欢山。
　　「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看到低头向我问好的安云女士，我明白了护士们之所以喜欢她的原因。
　　原来如此，连我的心灵都受到了洗涤。

　　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里住着一位叫田川的患者。
　　「田川先生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我面向电脑专心输入电子病例时，有人从我背后过来搭话。
　　我抬起头，看到病房护士长东西直美站在我的面前。
　　「他好像痛得非常厉害。」
　　我将视线投向护士站对面的300病房。
　　田川先生六十二岁，患胰脏癌。发现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早已无力回天。两个星期前他的症状开始恶化，如今只好靠着注射吗啡能捱一天是一天。
　　「吗啡可能没起到作用。」
　　「是啊，真想为他做点什么……不能增加吗啡的计量吗？」
　　「你也明白以他的情况再调节计量是很困难的吧。为了止疼把呼吸都停掉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当然知道，东西护士一边咕哝着一边弯腰从电脑里调出了田川的检查结果。黄疸加上肾功能衰竭，还出现了腹水。
　　「最多还有两周……说不定在一周内就会突然恶化吧。」
　　「如果可以的话，想尽可能地让他走得轻松点。」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东西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当上了护士长，是个极端优秀的女人。她不仅头脑聪颖，面对危机时能临危不乱地处理好状况也使她广受好评。就连我，在如同修罗场般的过去数年中也受到她不少关照。
　　这样果敢的东西护士竟然也少有地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呢……」
　　东西护士放低了声音向我讲述了负责照顾田川先生的新人护士的事。那个护士还没有过照看癌症患者的经验，看到田川先生最近的状态好像内心非常不安。
　　「那把那个新人换掉不就好了吗？」
　　「问题不在这里，这是每个护士都必须跨过的坎。」
　　东西护士看着我摆出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因为相处时间过长我以前从没注意过，她意外地是个美人。
　　「我能做的只有从旁支持，帮助她自己克服这个难关。」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特意把情况反应给作为主治医生的我。」
　　「是啊。」
　　「好吧，我会留意的。那个护士叫什么？」
　　「水无阳子，还是个新人。」
　　我不禁停下了键盘上的双手。
　　嗯，时机来得正好。
　　「怎么了？」
　　「我在想，水无小姐究竟有没有男朋友呢。」
　　「……我说你啊，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和你商量事啊。」
　　东西纤细的手腕插着腰，气呼呼地斜睨着我。
　　这可不行。看来我是累到了极点，没法好好区分脑内想的跟嘴上说的话了。东西看向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
　　「医生你虽然一向被旁人当做怪人来对待，但别人说话的时候至少要态度端正地听吧。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可没法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说什么呢，我从来都十分严肃端正。话说回来，像我这么勤勉耿直地如同教科书一般的人会被称作怪人，那才叫做无礼呢。究竟是何方混账，取这绰号的人！」
　　「你这种穿越的说话方式就很怪。就是因为你只读夏目漱石，搞得遣词用句都变奇怪了。」
　　真是唐突又不近人情的指责。我最爱读的书确实是『草枕』，就连出诊的间隙都会翻开来再读一遍。但就因为这样周遭就把我当成怪人来对待，心胸狭窄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读漱石也好鸥外也好你根本不懂。」
　　「对啊我是不懂，就算不懂我也……」
　　东西突然之间闭了嘴。
　　「也什么？」
　　「没什么。」
　　东西扭过头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有些担心你而已。明明头脑很聪明，却意识不到自己异于常人，才叫人更加放不下心。」
　　「我已有家室，不必多此一举。」
　　话一出口，换来一阵隐含危险信号的沉默。
　　东西像是想说什么话来反驳我，可终究还是大大叹了口气，丢给我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走了。
　　糟糕了……
　　积压的疲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不经思考地失言，总在些无关痛痒的地方纠结不停。不过惹恼东西的错完全在我，等一下找她道个歉就万事大吉了。真是的，又多了一项工作。
　　我深深地吐了口怨气，抬眼看了下时间。
　　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我几乎工作了整整四十个小时。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几乎要被睡魔打倒，但还是得强撑着给患者打完点滴才能去休息。
　　话说回来，病人的数量也太多了一点吧。不，应该说是医生的数量太少。如果再多两个内科医生的话，我就不用那么拼命了。要让彻夜工作累到快瘫倒的医生给自己打点滴，患者们也很可怜。举例来说，如果高速巴士的司机睡眠不足的话，大概没有人敢坐上那趟巴士吧。
　　……不行了……连举例都不会举了。
　　正当我又大大地叹了口气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咖啡杯。
　　「还差一点吧，加油，医生。」
　　我抬眼一看，是之前不知去了哪里的东西护士。
　　杯子里的咖啡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与砂山出品的毒药截然不同。咖啡因的香味好像把我剩余的气力全部唤醒，我瞬间清醒了。
　　我啜了一口，沉醉在那美味之中。
　　这才有资格被称为咖啡。
　　看我喝得很香，东西严肃的表情终于转变成了苦笑。
　　「感觉稍微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但是东西，我刚刚也说过了，我是有妻室的人了。你想用一杯咖啡来引诱我是不可能的。」
　　东西的苦笑微妙地僵成了一种扭曲的笑容。
　　我读不懂这阵沉默所透漏的情愫。
　　东西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医生，你还是去做一下脑部CT比较好。」
　　我还以为我摄取了咖啡因的头脑终于清醒了，看来是错觉一场啊。


＝第一話 Part 3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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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滿天繁星：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1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2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3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