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漏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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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六点。
　　直到砂山次郎的一通电话吵醒我为止，我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身处「野菊之屋」。
　　看来昨天酒席散场后我就就地在学士殿的房间里睡着了。
　　学士殿还在房间一角卷着被子安安稳稳地睡着。我走出「野菊之屋」，心想男爵大概是回到自己房间去睡了，不想一出房间却发现他像一具尸体一样趴睡在走廊的正中央。我一不留神踩到了他的脑袋，但这家伙却依旧好眠睡得无知无觉。这不禁让我开始为他担心，这家伙不会真的死了吧。
　　我没有回「樱之屋」，就这样拖着疲软的身体去了医院。
　　我来到隶属外科病房的北4大楼。作为内科医生，我平时并不常来这栋大楼。
　　通常来说，随着着医院规模做越大，其配套硬件设施也会越增越多。本庄医院也不例外。在医院近百年的历史之中，许多造型各异的大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的建筑使得医院内部的结构呈现出错综复杂随时使人迷路的状态。我不由从心底佩服自己居然能用这浆糊一样的大脑找对方向。

　　「患者高烧40°C。到凌晨三点为止症状只有发烧而已，三点半护士查房的时候出现了腹痛，血压也下降到90多。给他打了点滴，但四点开始意识水平下降，现在对呼叫的反应也变得微弱了。」
　　晨光熹微的清晨六点多，砂山次郎一边快步穿过走廊，一边快速地跟我叙述病情。
　　我的状态呢不用说，在「野菊之屋」彻夜喝酒谈心至天明，刚躺下浅眠了两个小时就被他一个电话揪了起来。多亏了他，我的大脑中枢现在就好像是罩着一层蜘蛛网一样，迷迷蒙蒙黏黏糊糊。病房内笔直的走廊在我的眼里弯成了一个奇妙的弧线，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像是要把我刺瞎一样亮堂。

[0回]

　　一直走在前面的次郎回过头来问。
　　看来我的脸色是相当的难看了。要说的话这也是当然的。两天前为了值班而熬夜，明明昨天应该充足地睡一觉才是，而我饮酒过量加上睡眠不足，完全是雪上加霜。算起来三天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也只有三个小时左右。
　　「不要操这些多余的心，次郎。患者比较重要。」
　　我不知所谓地提高了音量，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地要命。

　　「肝功能恶化、加上黄疸，也出现了炎症反应。」
　　次郎打开了电子病例簿终端，大声读出了化验结果。
　　“总胆红素4、GOT280、GPT225、γGTP522、白血球1800”
　　乍看上去都是些危险的数据。明明两天前所有指标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绞窄疝啊……」
　　是的，次郎回答说。然后他打开观片灯，将CT片展示给我看。
　　「我推测病情是由胆结石掉落到总胆管中造成绞窄疝开始发展，最终演变成急性胆管炎的，CT上结石没有清晰地照出来。」
　　「才怪，这就是结石吧。」
　　在八十五张影片中，仅有一张照出了总胆管下方直径只有一毫米左右石灰化的影像。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在大狸猫医生手下潜心学习消化内科疾患的人。如果把这种的细节给忽略的话，大狸猫医生毫无疑问地绝对会气得追杀我好几条街。
　　「这是乳头附近的平扫CT图像，可以肯定是微小的结石造成了绞窄，血小板低下也可以证明这一点。除了急性胆管炎以外AOSC也有发作吧？」
　　AOSC，也就是急性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在肝胆道疾病中是一种会在数小时内急性发作，且具有致死可能的非常严重的病症。若是不及时除去堵住胆管的结石并引出感染的胆汁，患者多半是没救了的。
　　「已经晚了两小时了啊……」
　　次郎一脸惊讶地看向自顾自嘟囔的我。
　　「从病人血压下降到我接到联络赶来正好过了两个小时，我想病情总不至于发展那么快的……」
　　我心思明了地看了看这个巨汉友人。
　　「你想必是为了照顾我熬夜值班才竭力捱到天亮才联络我的吧。」
　　「拖到天亮才联络你是事实，不过不是为了照顾你的状况。是我太天真，以为靠点滴能有改善的余地。」
　　我直视着友人的眼睛，每当这男人想表现出一点铁汉柔情的时候，总有时会适得其反。说真的，因为那些不必要的顾虑而让一个胆管炎患者死掉的话，对一个专属消化内科的医生来说完全是莫大的耻辱。
　　次郎的眼神并没有游移。在症状恶化成AOSC之前使用抗生素稳定病情确实是个方法，他作为外科医生所做的判断并没有错。这次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做个紧急内窥镜检查吧。」
　　听到我的话次郎大幅度地点了点头。我看了下时间，已是七点二十分。
　　「ERCP（内窥镜逆行胰胆管造影术）的准备需要一个小时，预定八点二十开始。在这段时间内拜托你控制血压了。」
　　「早就开始准备了，为了以防万一PTCD（经皮经肝胆管引流术）也准备好了。不过一止，今天是星期日啊。」
　　被次郎这么一说我不禁看向日历。
　　一直过着这样极度忙碌的生活，我对星期的感觉已经完全弱化了。果然今天是星期日。也就是说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当值人数都极端的少。

　　“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如有急事请……”
　　当无人接听的电话转换到语音信箱后，我留言说明了情况后挂断了电话。
　　窗外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大狸猫医生没可能错过这么好的天气，眼下一定是去打高尔夫球了。连电话都不接，想必早就进入球场畅快挥杆了吧。
　　我拨通院内PHS，然后向南三大楼走去。呼叫音响过两声之后，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你好，南三大楼，我是东西。”
　　「我是栗原……」
　　“……是你啊。”
　　东西的声音忽然变低了，好像我打去的电话有多不吉利似的。不过不能否认这确实是通传达不幸的电话。
　　「抱歉，有些麻烦事想拜托你帮忙。」
　　我简要地跟东西说明了原委。
　　“也就是说为了做ERCP想借一个护士做帮手吧？”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外科那边正好有个紧急手术，病房护士都忙得团团转。虽然通常来说问急救部借人手才是正道，但那边也进来了两台救护车一时半会儿腾不出人来。要做紧急ERCP的话光靠内视镜室那点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双休日的病房工作通常以一栋大楼三名护士的配置来运作。如果这时向他们外借一个人手的话，其他两个护士的工作负担自然会大大增加，弄不好还会造成病房管理上的危机。
　　“……这种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很清楚，但病人等不到明天。我亦没有其他能拜托的人。」
　　“要价很高的唷。”
　　「请你吃很美味的烤肉。」
　　“还要加上法国料理跟御好烧。”
　　「你一次吃得下那么多么？」
　　“怎么可能一顿吃完！当然得分几顿请啊。”
　　「我知道，跟你开玩笑的。感激不尽。」
　　我挂断电话站起了身。

　　次郎的行动完全乱了。
　　明明三十分钟前已经顺利地完成了紧急内窥镜的检查，他却还在内窥镜室里磨磨蹭蹭，一点没有要回楼上病房的意思。一直在被转移到担架床上的患者身边转来转去。
　　这也不能怪他。
　　水无阳子正在他眼前麻利地干着活。她一会儿整理内窥镜设备，一会儿填写病例簿，然后又转身收拾好了床铺。明明是入职第一年的新手，但做起事来起来却毫不含糊。
　　次郎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有时也冒昧地上去碍手碍脚地帮个倒忙，更多时候他一个人在旁边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犯愁。我远远地看着他，一开始还觉得颇有趣味，渐渐地也觉得丢人了。
　　「你是故意派水无护士来的吗？」
　　听到我的话，电话的那头传来东西不很高兴的声音。
　　“想得美，明明是你自己说想要个能干的护士做帮手。我又不可能离开自己的病房，只好派她去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哪有什么不方便，她真是个能干的人才。」
　　“那就快点让她回病房来，我们这边也忙得手脚朝天了。”
　　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眼下这情况看来光请一顿烤肉的确是扯不平的。
　　不一会儿，水无护士推着患者的担架床离开了内窥镜室。次郎倒是没有厚着脸皮跟着她去。
　　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周日的好处就是不太有那些需要慌慌张张进行紧急处理的工作。万幸入院患者们的情况也十分地稳定，在巡诊之前我应该能稍微睡上一会儿。
　　我正想得美好，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哟，小栗。ERCP顺利结束了吗？」
　　这嘻嘻笑着的来人，正是大狸猫医生。

　　「胆管炎留置ENBD（内窥镜鼻胆管引流术）啊，十二指肠乳头切开术呢？」
　　大狸猫医生正在检查ERCO的影片以及数据。嘴角虽然微微上翘着，但那笑容却没印在他眼底。谈到跟内窥镜有关的问题时，大狸猫医生总是很可怕。一个不小心拳头啊脚啊电脑啊都会招呼上来。总而言之，明明应该去打高尔夫球的大狸猫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现在没有胆量去打听这种事。
　　「没有实施切开手术。」
　　「为什么？不切开乳头而放入支架的话患者会有很高的风险患上记性胰腺炎。」
　　「患者已有八十二岁高龄，从CT上来看胰腺已经有萎缩的倾向。我认为为了避免引发AOSC在这几天内暂时放入支架的话，感染胰腺炎的几率并不大。」
　　「噢……」
　　「在加上患者患有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血凝固能力低下且血小板数量减少，若实施切开手术的话可能会有大出血的危险。」
　　「原来如此。那么，患者有结石吗？造影片上面没有显示……」
　　大狸猫医生按顺序查看着观片灯上的CT片，一边说。
　　「发现了疑似微小结石的阴影，但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因为在疑似感染的基础上造影范围需要被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预定等败血症治愈之后再做进一步检查。」
　　大狸猫医生的眼里终于浮现了笑意。
　　「很出色，你合格了。」
　　我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终于能长舒一口气了。
　　「非常了不起啊，小栗，判断精准操作到位。就算一直被当做怪人来对待，该出手的时候身手也很漂亮啊。」
　　「连老师您也这么说，请不要被这种没根没据的流言蜚语所迷惑。比起这个，今天您不是去打高尔夫了吗？」
　　「你这个笨蛋，你在这边做这么开心的事，我哪儿还有心思挥球杆啊。」
　　「开心的事？」
　　「我指救活那些濒死之人的时候。这比直接从果岭旁的沙坑里一杆进洞的时候更加令人心跳。这种时候难道不令人雀跃吗？」
　　大狸猫医生的笑容介乎「大胆」和「失礼」之间，有些渗人。若非那些经历过无数残酷炼狱的医生，是绝不可能有这种大彻大悟的笑容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十分享受抢救患者的过程。
　　天生的医者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说到这个，小栗，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但是，刚刚那位患者的术后管理，还有巡诊还……」
　　「如果看到你用这张面无血色的连去巡诊的话，患者的状态会变得更差的。偶尔将那四十个住院病人交给我来处理也是没问题的。术后管理的事宜我会拜托砂山去做，虽然他现在似乎被年轻小护士迷得神魂颠倒的，不过作为外科医生他还是技术过硬的。不用担心，你自己还是快点回家睡一觉吧。」
　　大狸猫医生每一字每一句都言之凿凿，这种时候我也就不必勉强，乖乖听他的话就好。而且现在我的脑中，那三天分的疲劳正携手昨夜残存的日本酒共跳着一支令人不愉快的舞。
　　简单说来，我现在非常不舒服。
　　就在我向医生告别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大狸猫医生叫住了我。
　　「啊对了，听东西说你要请她吃烧烤啊。下午睡一觉后今晚就带她去吧。这是为了使病房工作顺畅进行的重要一环啊，这是上司命令哦。」
　　大狸猫医生总是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事实上所有细节都尽在其掌握。这就是大狸猫狡猾的地方。


=第一話 Part 6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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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様のカルテ Part 4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5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6
神様のカルテ Part 7